凤于凰兮 贪朝暮兮(天下长安 贞观帝后衍生)
(庙堂登临篇)君心我意1之东宫
【下一章换点积极的调子吧】
“皇太子世民夙禀生知,识量明允,文德武功,平一宇内,九官惟序,四门以穆。朕托付得人,义同释负,遐迩宁泰,嘉慰良深。自今后军机兵仗粮仓,凡阙庶政,事无大小,悉委皇太子断绝,然后闻奏。”
诏文既出,东宫易主。
至此,天策府诸人纷纷跟随李世民入东宫职事。
长孙竭罗忙着迎来送往,从前只在贵妃宴上有过几面之缘的嫔妃们势要把门槛踏破似的。
“太子妃,咱们备的茶水是越来越紧俏了。”棋芳收着席上的物什,逗趣道。
“就你话多。”长孙竭罗起身,思及什么,讷讷轻叹道,“不过想来,这几日忙着整理调度,许久未曾去看过父皇了。”
“对了,太子妃,您吩咐奴婢去问的事情,奴婢已经打听过了。”
“如何?”
“人都在长乐门安置着。”
“好,你夜里同怜娘一道去一趟,将我的东西拿去,打点好,吃穿用度上都要妥当。”长孙竭罗走进内殿,将一个包裹交到婢子手中。
“喏。”
李世民比从前更为忙碌,庶务压身,东宫正殿内常通宵达旦,不止是从前天策府的属官,更有从前跟着李建成的贤能之士。
将魏征收入麾下的那日,李世民兴冲冲回到房中,对着长孙竭罗陈词得意。
“观音婢、!”他大步进了屋,招手让侍候的丫头悉数退下。
案前的人儿闻声勾唇,笔尖轻顿,放下手上的动作,抬头便见他眼中奕奕的光彩。
双手撑着书案,朝她俯望,三分嘚瑟,七分舒朗,道:“我今日又收了一个人。”
“殿下如此得意,想必…”
“你猜猜”
“定是从前与殿下作对的人。”长孙竭罗眼波一转,托腮作思索状,“如今甘愿为殿下效力。”话音落下,含笑摇头。
“这个人,你一定猜不到。”李世民见状,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话到此处正色起来,“他便是曾经的太子府谋士,魏征。此人从前很得重用,他竟在我面前说,若从前太子建成要听了他的话尽快将我杀掉,便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
说话间,愠气微露,眼中难掩欣赏之情情。
“自古以来,高人必有奇处。这魏征说不定日后当真能为社稷分忧。”
“你我所见,总是相同。”
李世民合掌笑道,魏征可用,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睛。
绕过桌角走到她身侧,瞧见她在描一幅花图,来了兴致,不顾后者哭笑不得的表情,俯身拾笔,笔墨挥洒,便在这轻勾细勒的花图上泼落下了数行磅礴大气的墨迹。
“我这画是白费了。”
“我看是别有一番风景。”李世民端详着自己的大作,甚是满意,于她鬓边软声道,“日后得空,亲自赔你一幅可好?”
“……”长孙竭罗明白他的脾性,这兴致一来,定是万般恣意潇洒,顾不得许多。
故作勉强地笑了笑,弯眸颔首。
“诶、这天色不早了。”
她见他又要出门,言下之意是劝他且好生歇歇,这连轴转了多日,大罗神仙也吃不消。
“这段时日朝务繁忙,你不必等我。”他宽心一笑,即转面藏起愧色。
如今李渊将朝中大小悉数交给东宫,李世民又是新承太子之位,一来要熟悉事务调度,二来要抓紧查批奏报,还要忙着扩充人才。诸此种种,王冠之重罢了。
后来,长孙竭罗寻了个空,带着兄妹三人往太极殿去了。
张婕妤正随侍李渊左右,乐师素手撩拨,殿内琴音怡荡。往日对她不冷不热、避之不及的美人,今日倒是一张笑脸迎候。
长孙竭罗大礼未毕,几个孩子屁颠颠儿撞进李渊怀里。
“父皇恕罪,孩子不懂礼数。”长孙竭罗无奈道,李渊却忙着逗孩子,正笑得合不拢嘴,未作回应。
“太子妃不必介怀,这陛下瞧见孙儿同自己亲近,高兴还来不及呢。”张婕妤掩面笑道。
“婕妤说得是。”旁人不说,长孙竭罗也深谙张婕妤态度转变的原由,客气应和着。
李渊与孩子说了许多话,从前长孙竭罗也曾带孩子进宫,却不见他说得这样多,有些絮叨啰嗦,有些语重心长,终于看到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方让宫人们领着到院中玩耍。
目送孩子们跨出殿门,李渊的目光转向三面敞开的窗扇,块状的阳光凝在地上,散着七月里浓烈的暑气。
“算算日子,七月快过完了?”李渊对长孙竭罗总是一种温然和煦的语气。
“回父皇,若儿臣没记错,今日是七月二十四。”
“……一个月咯。”李渊抬起目光幽幽望了一会儿,忽而转面对张婕妤吩咐道,“天气热,你去着人备些降暑的茶水来。”
后者欲分辩什么,瞧见李渊另有他意的眼神,了然,礼毕退出。
“来,坐近些。”李渊冲长孙竭罗招手。
“喏。”
她闻声起身,一婢子将榻垫安置于李渊跟前。
“太子妃,朕一向疼你。老实说,你可有觉得,朕、老了?”
“……”长孙竭罗瞧着咫尺之外的老人,冠冕加身,双眼却洞然游离,衰朽之态显而易见,低头违心道,“父皇您还不算老。”
“还不算老?我知道,你们都不愿说…”李渊话锋一转,“朕自己明白,这一个月就像虚度了十载,有时候太难过,难过到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默然以对,再也说不出那些个敷衍客套的奉承话。
只听他继续说些老李家往事,说起晋阳,说起兄弟和睦的年月。
不觉,地面上大段铺陈的阳光悄作金黄,殿中的光线略略暗下来。
“孩子,你回去,告诉二郎,就说朕想把位子交给他,朕老了,也累了。”
李渊蓦地说了这么一出,站起身转头便要内殿。
“……天气暑热,儿臣恳请父皇、定要好生保重身体…!”
长孙竭罗虽叫这突如其来的话头吓了一跳,但此时依旧牵挂于李渊的衰朽与消沉之态,将久压在心头的愧疚含蓄道出。
“回去吧,朕该睡一会了,记得把话带给二郎。”
李渊那微晃的背影顿了一顿,两鬓处的乱发飘到耳后,没有再回头。
“父皇,二郎他——”
“回去吧。”
“儿臣,恭送父皇。”长孙竭罗揖礼。
“阿娘,你为何不同丽质一道回去?”
“乖,阿娘还有些事,你先同哥哥们回去。”
她笑着朝女儿挥挥手,丫头不甘愿地牵起怜娘的手。
扭头漫看,长孙竭罗依旧能看到玄武门上头一片辉煌的暮色,笼于高大的宫墙之上,像个辽阔无边的囚笼,而九五之位上的冠冕加身,又是一重枷锁,她纵然深谙李世民早晚成为这穹顶之下的最高位,却不想这么快……
须臾之后,她收回思绪,往万贵妃宫中去了。
“太子妃来得巧,常常我的新手艺。”
“竭罗许久未登门,贵妃见笑。”
长孙竭罗揖礼,被她笑着打断。
“这一个月,前朝大变,后宫的人也安静多了,我乐得清闲。时局变了,你该稍稍安心了。”
万贵妃放下手上的吃食,视线扫过长孙竭罗正倒茶的手。
“贵妃哪里的话,竭罗只觉得,人越到高位,这担心忧虑越多。”
“如今太子新居东宫,是该有事忙,你这太子妃自然也跟着操心。”
“今日我带着孩子们去看望父皇,他老了许多,还同我说了许多伤心话。”
长孙竭罗话里有话,抿一口茶,话音踟蹰落下。
“太子妃每每来我这儿,总是有些知心话要同我说,我这后宫老人,何种诡谲风浪都听过,陛下托我管辖后宫,偶尔也同我骂一骂前朝的那些人。”
“……竭罗只问,父皇可曾同贵妃提过、退位的事?”长孙竭罗压下音调,秀眉深蹙,“今日他同我说着,忽然提到这桩事,也不知是不是气话。”
万贵妃惊色见喜,摇头舒然道:“我当是什么要紧的事呢,竭罗你不必想太多,陛下既能对你说出这话,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再说这如今这局面,皇位早晚是太子的,陛下年岁不轻了,或许是感到力不从心…不过竭罗你的忧虑又为何?”
“不怕贵妃笑话,竭罗以为,这承位虽是早晚的事,却是越晚越好。看他伸展抱负自然是高兴的,但一想到其中的艰难…”
“依我看,你这样想不过徒增烦恼,你与他夫妻多年,打天下过来的,这些忧虑还少么?再说了,如今的太子殿下本就不是寻常人。竭罗你这是情意深重所致。”
万贵妃笑了,与这丫头颇有交心,从她的举手投足间便能察觉到小夫妻二人情意绵长。
自己向来因这安守己分得掌管后宫,玄武门一事,说白了与女人家的关系无非就是受牵连与否,这并不影响自己与长孙竭罗的来往,再说朝堂斗争哪有黑白之分,这把年纪,什么纠葛也抵不过余生安稳要紧。
“贵妃的话,竭罗记住了。”长孙竭罗经她这么一开解,倒也开始有些回神,思索道,“不过父皇突然这样说,实在是出乎意料。”
“是啊,方才听你告诉我,我也吃了一惊。”
万贵妃附和,这朝局变化,从来无常。
李世民掌东宫的这一个月,出了常规的朝务调度与奏章批阅,也在暗中厘清舞弊营私之党,光是暗中调查,已然颇为伤神。
大唐的根基大半来自士族门阀,可立国以来,由于陛下轻纵,这些人也生出包天的胆子。
长孙竭罗从万贵妃处回来之时,李世民正独立于偏殿书房,对着墙上的弓弩发愣,内里实则焦头烂额。
“今日的议事结束了?”长孙竭罗进了屋,久违见到书房内亮起烛火,长影肃然。
她放下茶盏,提裙快走几步,到了他身侧。
“观音婢,我今日才真正体会到,守江山比打天下要难得多。”李世民转过身,目光中神采黯然,继续道,
“你可知道,现在的朝廷,表面无事,内里则是一个乱摊子,亟需整治。”
“父皇既然把担子交给殿下,殿下不必顾虑什么,想做什么便去做,事情再难,身边总还有一群贤臣替你分忧。”
“……你放心吧,我既坐得上这位子,也定能担得起。”
李世民闻声抬起目光望向她,了然其口是心非,伸手抚平她眉间的沟壑,双手扶住她的双肩,朗声正色道。
前途漫长,犹豫畏缩不是他李世民的作风,只是偶尔疲惫,也想在长孙竭罗面前吐露一丝真实的无力感。
“嗯,我不担心。”她替他整了整前襟处的皱褶,“看样子你今夜也要在书房将就,茶水煮好了,记得喝。”
话毕,忽见他颇有深意地摇摇头:“今夜不熬了,我放他们回去休息了。”
长孙竭罗闻言噗嗤一下,脑中出现杜如晦房玄龄等人陪着李世民端坐一整日的画面,东宫众人多日忙于庶务,甚至未有时间出宫,也该休息了。
“你呀,也该休息了。”
长孙竭罗说着,欲先行一步回寝殿,为他整理床铺。
心里打定主意,且让他安心睡一觉,再同他说李渊的意思。
他蓦然拉起她的手,歪头微微一笑,“我们这便回去休息。”
“诶、”
二人一路沿着廊檐走回寝殿,四下见之,忙不迭躬身行礼,礼毕自动屏退。
长孙竭罗的身体虽时好时坏,但一年来李世民派人四方搜罗,吩咐到位,让瑛嫂盯着,让她老实服药安养,加之夏日温暖,太医确认这气血盈亏的情况大好。
于是,丽质丫头一口一个“阿娘”喊着进了内卧,要向长孙竭罗告青雀的状,猝不及防看到阿耶将阿娘横抱,软语清脆:“丽质也要阿耶抱~”
时年八月,李渊的敕诏正式下达,李世民于东宫显德殿继位。
长孙竭罗记得清楚,那夜自己与他说起李渊要退位的意思,他没有吭声。
不过那夜之后,她常常被他梦中呓语惊扰。她无奈他困于梦魇,夜寐难全。
评论(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