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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食嗑糖叽

【皓嫣】嫣然向皓月

“嫣然向皓月,不语慕青山。”



一、不得稍离


“他是个冷血的人。”

李乐嫣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叔玉哥哥的话。


可是马跑得太快了,她还是忍不住抓紧他的手臂,恨不得整个人埋进他怀里。



“不要靠近他。”

李乐嫣没忘记长歌对她的叮嘱。


可是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过过夜,即便他会无礼僭越,胆敢把她丢到床上,还美其名曰让她休息,她也不敢一个人呆在驿馆。



他没有答应她放过长歌的请求,李乐嫣一点也不意外。


“他是个冷血的人。”

“不要靠近他。”


李乐嫣早就从别人那里得到了答案。





二、他又来了


可是,叔玉哥哥在哪里呢。

那个曾经把她从河里捞上来的少年。


李乐嫣在马车上看见了她的叔玉哥哥。

她心心念念一直要救出来的少年。


叔玉哥哥还要去寻长歌啊,她希望长歌能平安。


少年错过了她,只留给她一个援策疾行的背影。



李乐嫣那双绝望的泪眼乞求着对她涎着口水假笑的海老。

可是没用,拍花子老大下一秒就换了一副凶相。


她害怕地缩到角落,想起了一张脸。


一张好像永远不会笑的脸。



“他是个冷血的人。”

“不要靠近他。”

李乐嫣没忘。


可是……

他抱她下马的时候动作很轻。

他还会有耐心给她守夜。


那天晚上是李乐嫣离开长安之后睡得最安稳的晚上。



“他对你有耐心,只是因为你是阿耶的女儿。”

她这样说服自己。

可是在那个抛下她独自逃跑的姑娘被抓起来吊死在门口的清晨,李乐嫣忽然好想见到皓都。


以他的武力,一定能把这群坏蛋打趴下。




最终她还是被卖了,卖到一个大布庄里做粗活,后来主家发现她是个没力气的赔钱货,她自告奋勇说自己绣工很好,一顿打骂示警之后,才被安排去城外的工房绣帕子。


她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只趁着面幂被风吹起来的间隙瞧过一眼——左手是山,右手是河,没有人的热闹。


她绣得真的不错,终于不再整天挨着骂度日了。


她什么花样都会绣,但她还是喜欢绣小兔,但是在这个监牢一样的工房里,她不能决定自己绣什么。


她绣的小兔有绿色的眼睛。


看着绣品一批又一批的从幽暗拥挤的工房送出去,她听老资格的绣娘们嚼舌根说,这批货是专程送到官家府上,给后院的娘子们。

抱着一丝希望,李乐嫣把自己的手帕塞在其中。


皓都会不会看到呢。

她又忍不住想。

她曾经告诉过叔玉哥哥自己的小兔为什么有绿色的眼睛,叔玉哥哥笑眯眯地收下了她的礼物。

可是再次见面时,她问起来缘由,叔玉哥哥却不记得了。


“算了,叔玉哥哥都不记得,皓都怎么会记得呢。”


毕竟那个家伙,可是长着一双杀人的时候都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怎么会把这种无聊的事放在心上。


官兵来工房的搜查的那天,主家命令这些绣娘从后门出去,威胁说如果不走的话就要杀了她们。

她知道自己就要得救了,可是一个好心的老绣娘抓着她往门外跑。


渡口停着一艘不大的船。


船舱里挤满了被卖来的绣娘们,眼看着已经装不下了。

李乐嫣被绑在船头,好歹出身宫闱,弃车保帅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舷板上的绣娘们就要被灭口了。


打手们举着刀挥向一个又一个女子。


哭嚷声中,她绝望了。

但是堂堂大唐公主,不能死于莽贼之手。


拼尽全力横身一倒,她从船边滚到水里。



在水里本能地挣扎几下,她似乎听到了岸边的马蹄声,忽然想起那日,皓都抱着她骑在马上,也是这样赶着投胎地声势。


又是“扑通”的一声。


几支疾箭射来,一个打手被射入河中……



周遭是冰冷的混沌,鼻腔里的灌满河水,抢天呼地也无用。


不知那里窜下来一个长影正朝她游来。


黑糊糊的一条,却像一束光。


这是她眼睛里最后的画面。


李乐嫣已经睁不开眼了,只能感觉左臂上有一个扎实的力道将她向上拉。


脑子里想起十五岁那年意外落水,也是被人这样往上拉……


是叔玉哥哥么?


……


她失去了意识。






三、“乐嫣,乐嫣”


公主。公主。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李乐嫣吐了两口水,目光惊惧未定,囫囵地打量了一下周围。


是皓都。


她有些不能相信,不是因为失望,是过于意外。


“公主醒了,准备马车。”那家伙抬头,不冷不热地对旁边的人说道。


他衣服上的水滴砸到她的额头。

很轻,很凉。


像他的目光一样。


这是第二次,李乐嫣睁着眼醒来,就便看到皓都在自己身边。

上一次是被长歌打晕的时候,她记得自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拉着被子挡在身前。

“你、你怎么在这儿。”

“属下来迟,请郡主恕罪。”他拱手低头道,冷冷的语气。


游丝收回,她清醒过来,讷讷靠在他怀里。

抬起头,对向他下沉的视线,眼睛里绷着的情绪决溃而出,热泪泉涌。



“……属下来迟了。”他低眉道,一潭死气的调子似乎被河风吹得有了起伏。


又是这句。


不过……也许是因为眼睛里淹了水,所以看得不真切,李乐嫣抬头看着他时,竟然看到这家伙眼睛里有了别的情绪。




黑工房一败露,便揪住了拍花子的狐狸尾巴,案子很快有了结果。

一干人犯入狱的那天,工房被皓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那天皓都回来得有些晚,以往他都会在天黑前坐在房门口给她守夜。

“你今日干什么去了?”李乐嫣倚着窗子问。

“只是寻一样物件。”

“是什么?”她说话间,搂了搂宽大单薄的衣袖。

“不是什么贵重的,公主歇息吧,属下就在此。”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前雪白的一片,又不经意地避开,稳了稳心绪道。


一向迷糊的李乐嫣没有留意,似乎若有别思。



可是关于如何找到李乐嫣,他除了用一句“都督府上下全力寻找”糊弄,再也不多说半个字。


事情的始末,还是都督府的人告诉她的。

她失踪时,皓都亲自画了画像但是没有四处张扬,只给士兵们提前看过,并告诉底下人留意绿眼兔子图案的帕子。

那天布商把布料送到都督府,例行检查的兵士看到帕子,才有了线索。


皓都竟然记得。



尽管那家伙来还她帕子的时候,还是一副死脸。


“送你了。”


“属下不敢。”


“…你救了我,可我既不会帮你抓长歌,也没什么能力,帮不了你。”


“……”


“而且回到长安,阿耶一定会好好赏你,所以那些身外之物想来你也不缺,所以我…”


“这是属下分内的事,公主不必言谢。”


“……枉你还能记得它,也算跟它有缘,而且这次我能脱险,这帕子也有一半功劳,你每天刀光剑影的,说不定它还能保你平安。”


“……还请公主收回。”


“我说的话你又不听了么?”


“……谢公主。”


不知怎么的,看见他把帕子收进衣服里,她突然觉得有些局促,捏着裙摆把他打发走了。







四、他亲自护送又何妨


连月间发生了数不清的明争暗夺。

叔玉哥哥带着长歌沉河的噩耗回到了都督府。


“打捞了整整三日都无果……会不会、”


“但是河段流急,许是…已经把人冲走了……”

李乐嫣急急打断,把话头拐过另一边,她很清楚,长歌不会溺亡——她的水性极好。

这是她们二人的秘密。


但是当着皓都的面,她必须力证长歌已死。


“叔玉哥哥……你为何不救她……”


“我当时也是急了,跟着跳下去,但奈何我不通水性,幸得前来协助的兵士搭救……怪我没用!怪我!”


“你、你说什么……”

一席话,于她而言如当头棒喝。


叔玉哥哥一通自怨后,整个人销了型一般枯槁。


李乐嫣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是没有机会的,叔玉哥哥喜欢长歌。

喜欢到她安危未卜的时候,便一个人去找长歌。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喜欢错了人。


数年的牵念与梦境,乍如昨日云烟。


或许那天给叔玉哥哥的护身符弄丢了,便是一个征示吧。


李乐嫣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公主,该回长安了。”

李乐嫣正在廊下伤感春秋。

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冷得她的眼泪缩了回去。


“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李乐嫣扭过头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为自己脸红。


不过话一出口,木已成舟。


“我是想问,这次护送的人里面,都有……。”

她低下头嘴硬道,胡乱整理着自己梨花带雨的狼狈相。


“属下会在。”


李乐嫣笑了,眼角的泪闪着光。



“公主早点休息。”

皓都拱了拱手,仍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死相,只是李乐嫣开始觉得他正经木讷得有些可爱。





回长安时一路无虞。


“皓都你看,这里的河水淙淙而动,好不惬意,幽州之祸,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

在幽州的光景累有经年,李乐嫣忽然有些感慨。


两人一马,在一处高坡歇足,坡下长河奔流,曦辉正好,光芒刺目处似遮掩了什么其他的风景。

“公主你可知,有多少人为了长安城中的每一刻安宁,不惜面目狰狞。”

“……”她握着水囊,怔怔地看着他,不答话。


“属下……可有不妥?”

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目光被她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盯得无所置措。


“没有、”李乐嫣咯咯笑起来,看着坡下的风光朗然道,“你能一下子说这么长的句子,真是不容易。”


其实李乐嫣知道皓都所知,以前是她太狭隘无知,每个人都无可选择,皓都困囿于长夜和杀伐,而她李乐嫣,也许会为了守护这片山河而远走他方。


“皓都,离长安还有多久的路程?”


“还有半日。”


“……这次回去,我们可能就不会见面了,你记得吗,以前你常常和杜伯伯一起来找阿耶,我那时候嫌你跟个木头一样,不搭理你,你呢,你如何看我的……”

她絮絮说着,似有隐言。


“……”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公主,想去看草地么?”远处的风光给了他眼神闪躲的佳处。


“什么?”


在小兔的眼里,草地就是自由。

李乐嫣眼里的自由。


皓都都记得。


他轻巧把她抱上马,即纵身执策,沿着高坡执策而下。



李乐嫣已经不再害怕骑马了,因为从幽州城到长安,他带着她同乘一骑。

说起来有些没脸没皮,启程那日,公主殿下坚决不多费幽州的一兵一卒,只许皓都一人护卫左右。


“公主若是有个万一,微臣如何向陛下交代?若能令精骑同行,微臣才能放心,可只带皓都使君一人,恐怕……”


“他亲自护送又何妨?”


“这……皓统领一人恐怕照料有限。”


“皓都是昔日秦王府精卫,跟随阿耶多年。再说我既为公主,何忍再费幽州一兵一卒。”

悠悠柔柔的语气里颇有逼人之势,平日里软糯的小公主,此刻竟显见威严,诸臣不再多言。




“公主为何不多许人手护送公主一同回长安,属下一人之力,恐怕……”大高个子突然窜到她面前,似有担忧。


“你亲自护送又何妨?”李乐嫣停了一下手里的动作,憋着劲似的,说出平生最不矜持的话。


“属下一人,恐能力有限。”


“皓都,我相信你。”

李乐嫣顾自低头打着包袱,微微笑地说道。


他没说话,行了礼,转身出门时,眉头舒展了一下,眼中带上了些许坚定的神色。






五、等我


马匹停在一处开阔的绿地前,更远处,是大片金黄的花地,光影渲染,馥芳披拂,花簇迎风肆意绽放,潇洒绮丽。

李乐嫣终于看清楚了方才坡上阳光刺目处被遮住的风景。


他把她抱下马。


后者脱兔一般,提起裙摆便颠颠儿跑出去。


皓都微微眯着眼,久久注目那一抹跳脱的身影。

如果李乐嫣这时候舍得回头,一定能看到他嘴角的笑容。


“……皓都……”

她的笑语里,有他的名字。


李乐嫣回过头,手上举着一捧花束,朝皓都招手。


他闻声,跃上马,缓缓走向她。


“皓都,你真好。”


“属下的职责是护送公主回京。”


“那你为何把我带到此处?”


“……”

他没说话,下了马把她抱起来,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不过李乐嫣才不在意,因为她知道他很紧张她。

要不然那日在幽州,自己趁着他喂马,跑去买个糖人的工夫,他就不会如此着急。


“皓都…你看我发现了什……”一手抓着糖人的李乐嫣跑向长街中间正黑着脸的大高个跑去。

李乐嫣到了跟前,话还没说完,便结结实实地被皓都抱在怀里。


她险些惊掉了手中的糖兔子。


但当鼻息间混入他身上略显陌生的清淡气息,这家伙的臂弯圈在后背的力气竟然让她舒服得发晕。


“公主既命属下贴身保护,便不该擅自离开,万一……”他放开她,压着怒气。


“皓都,我错了。”她低低道,扬起脸把糖兔子伸到他面前,复朗然道,“请你吃兔子!”


“……以后,请公主务必跟紧属下。”皓都眉头一沉,沉吟片刻,硬声道。


说着,顾自走在前面。


“嗯!”

李乐嫣提裙跟上去,抓住了他一角袖口。


不过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堂堂公主殿下,竟然当街被一个侍卫……


抱了?




两人在黄昏时分进了长安城,一路无话,他的马在太子府前的长街上停下。把她放下来,他行了礼,转身的动作似乎没有一丝犹豫。


她叫住他。


“在幽州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抱我?”


“……属下冒昧。”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抱我。”


“……”


“我都知道了……是你把我从河里救上来的对不对……”


“……公主误会了。”


“那天你那么晚回来,是为了找这个护身符吧。”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走到他面前。


“……”

皓都终于无话可说,却再也没有多走一步。


“我要是回去了,以后说不定真的要去和亲,到时候,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


“可是皓都…我、喜欢上你了……你呢”小公主憋红了脸。



“……边境若安,公主便无需远嫁。”侍卫久违地抬头,正视她坚定的目光。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皓都伸出手,微微俯下身,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字句凛然,“属下愿为山河太平,鞠躬尽瘁。”


等我。



李乐嫣第一次看到皓都的目光也可以炽热如煦阳。


她的皓都,分明一点儿也不冷血,而且值得用一生去走近。


她终于破涕为笑。

平安符放到他手中,她一双小手覆在他手背,用力握了握。


他手掌的温度很热,热得她又要滑出眼泪。


皓都低头盯着那双如藕白般小手,端视珍宝般郑重。



李乐嫣远远望去,暮色拖拽出他颀长的背影。

我等你。


皓都牵着马走得极慢,却没敢回头。






  

 

 六、招亲

 

圣人要为永安公主举行比武招亲的消息传回时,李乐嫣正抱膝蹲在湖边的草地上出神。

“一,二,三……一,二,三…”

葱指捻花,对着一丛牡丹喃喃自语。

 

“公主,奴再怎么看,一共有五朵呢。”一旁的小婢子拿捏着老成的强调打断道。

 

“我不是在说这个。”

她起身,脸一红,低笑自己没个矜持的大家风范。

 

自皓都远赴北地肃清余乱回到长安城,半年的光景已赴流隙。

李乐嫣只见过他三次。

 

 

“公主可知道,这牡丹,是先皇后甚爱之物。陛下还是秦王之时,便着人把其他的花都换成了牡丹,经年累月的,这花种子遍布了院中各处,就跟院里的杂草似的……园里风凉,公主当心。”

一个老奴从后头走上前,将斗蓬盖到她身上。

 

关于阿耶和阿娘伉俪恩爱的故事,李乐嫣已经从老嬷口中听过无数遍了,但看着随侍阿娘多年的老仆,没有反驳,只是亲厚地搀着她。

 

她知道老嬷想念阿娘,她也很想很想。

 

 

“阿娘的牡丹很美,但是阿嬷可见过大片的花地么,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风光。”

李乐嫣不愿再让老人流连伤心过往,调了话头。

 

“公主说笑了,皇家内院,处处端宏大气,可比外头的野路子好看。”

老嬷苍颜皑皑的面上有了笑模样。

 

“阿嬷若是亲自见过,便不会这么说了。”

 

李乐嫣话到此处,纵目极天,似有所希冀。

无边旷野,漫山金黄。

肆意蛮生,凭风骋聘,好不自由。

 

皓都曾带她见过这样的风光。

 

 

 

阿耶跟她说起比武招亲的事,说,泱泱九州,要为她寻一个盖世英雄。

 

他知道了么?

李乐嫣不住地想着。

 

 

 

 

 

 七、礼物

 

皓都从北边回来,便有了升擢,任宫中禁卫军副统领一职。

 

李乐嫣进宫参加祖父的生辰宴,寻了个间隙。

大殿侧门外的长廊上,笙歌零落处,他抱着剑站在那里。

 

侧面的棱角如峰,长身玉立。

皓都在她眼底便是这样的风景。

 

李乐嫣提着裙摆朝他跑去。

 

粉蓝色的襦裙飞颤,像一只翩跹的蝴蝶。

 

皓都扭过身,目光再也舍不得低下。

 

许是久别数月得重逢让她得意忘了形。

仰面看向他的时候,嘴角都要翘到耳朵上了。

 

把纸条塞到他手上,好多话噎在嘴边,只变成匆匆的一句:“阿姐在等我,我得走了。”

 

重逢后的第一面便如是仓促敷衍掉了。

 

 

 

第二次见面,约在城外的杨柳堤上。

 

那一日,她换了一身轻简的窄袖衫子,早早就府里溜了出来。

 

李乐嫣喜欢面向晨曦,抬头透过面幂掀起的一角,眯缝着弯弯的笑眼。

看柳絮纷扬,也是金黄色。

 

她又乐了。

 

 

乐着乐着,皓都来了。

 

高个子的长影在她脑袋上方撑起一道凉荫。

 

他伸手挡住她面前的阳光,只顾低头盯着她,也不说话。

 

“皓都,你在看什么?”她红了脸,瞪大了好奇的眼睛问道。


“太阳。”他淡淡地说道。

 



长街上很热闹。

李乐嫣在前头走得欢脱,脑袋左顾右盼地寻觅着。

 

“皓都……”

她扭过头,指了指转角处的摊子,巴巴儿道。

“你在此处等我。”

他抱着剑挤到了队伍最后。

 

李乐嫣眼珠一转,有了什么主意似的。

寻到了一旁巷子里的台阶,悄悄坐下。

 

等皓都拿着糖人回来,不见了人影。身后一声软软糯糯的呼唤,及时掐掉了他火烧的情绪。

 

“皓都,我在这里!”

李乐嫣朝他笑着挥手。

 

他急吼吼跑到她身边蹲下身,扶着她肩膀,面色紧张地打量一二。

 

她杵着眼睛,静静看着皓都这一串动作,噗嗤笑了。

 

李乐嫣陡然生出一个毫无矜持可言的想法——皓都的脸……揉起来会是什么感觉呢?

 

“你放心,我没事……不过你紧张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

皓都闻声,沉了脸,低下目光。

许是因为生气,许是因为她的话让他感到局促无措。

 

“皓都,你别生气,我有礼物给你。”她说着,冲他得意地摇了摇手,“你看——”

皓都看到一个挂坠从她手心旋落。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你若不嫌弃它难看,可以把它挂在你的剑柄上。”

 

“我很喜欢。”他认真道,直勾勾看着她。

 

她听罢,笑意雀跃,乐得耸了耸肩膀。



接过物件,他放在手心端视片刻。

这才注意到挂坠上刻了一双兔耳,有些肥。

 



“皓都……你都瘦了。”

 

“是么。”他弯了弯嘴角,轻声道,“还想去什么地方?”

 

“不着急、”她摇摇头,一双小手撑着下巴,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再看看。”

 

眼前人笑靥如月,皓都只觉得贪看不够。

 

“好。”他乖乖躬身抱膝蹲下身,勾勾打量着她,眉宇少见的舒展。

 

那天的东市很热闹,李乐嫣好像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长安城。



 

 不过说起第三回见面,便更敷衍了。


入宫请安时,只看到他在宫门口调度守卫,目光流连片刻,牵念既达。


“见过公主。”

皓都面色如素,朝她拱手揖礼。


“……皓、统领…免礼”李乐嫣憋着笑意,眼珠子一转,端着仪态从他身边过去了。


当着旁人的面,她仍是公主,他仍是侍卫,仅此而已。


李乐嫣觉得有趣。

 

 

 



 

八、擂台

 

胡人蛮礼,趁着朝贺之机,当着文物武满朝向陛下求娶永安公主。

圣人泽下,于朱雀门外设擂,垂青四方英豪,为公主行比武招亲之典。

 

长安城内外沸腾,从朝中的将门甲胄之士,到各邦的节使勇武之辈,皆闻风而动。

 

这擂台摆了三日,围观的人群有增无减,既成擂场之外的人们煮茶走马时的谈资。

长安城中议论的是已有两日不败的郎君。

人们谈论起那郎君时都称道说,仗剑为崖,以一当十,场场制胜。

将一个个威风八面的草原汉子打得哼哧带喘,鼻青脸肿。

 

故而当人群中的李乐嫣卯足劲儿踮着脚,又伸长了脖子才看到擂台上的郎君时,如何也想不到再次见到他,会是这样的场面。

 

台中央,仰面躺着小山一样厚实的胡服汉子。

获胜的郎君背身跪坐在一旁,正凭剑起身。

 

负责裁决的礼部侍郎振响铜锣。

 

帝阙之外,报彩声如钧雷蜂动。

 

李乐嫣呆呆望着擂台上的人,竟未觉自己已然泪眼溃决。

 

她只看到了皓都。

皓都他……持剑枯立,满身的血。

 

皓都他……赢了所有人。

 

为了李乐嫣。

 

皓都……

 

小小的身板挤开人堆,在擂场边上被持戟的守卫拦下来。

 

旁人看着,一个宫女模样的小娘子,正哭嚷着要冲上台。

 

皓都微微扭过头,看到她,目光不再低垂。

 


 

 

话说这依礼制,李乐嫣不该出现在擂场。

可整整三日拘在府上,她只有盘桓焦心的份儿,思来想去,还是要请魏叔玉帮忙。

“乐嫣,你莫要见怪,我自认手无缚鸡之力,亦配不上你,恐怕……”

还不等李乐嫣开口,魏叔玉一通说辞,便把她说懵了。

 

若是从前,她的心怕是会碎得七零八落。

可如今的她只是摇头道:“叔玉哥哥,你误会了。我是想请你带我出去,我想去擂场。”

 

 

比武结果有了定局,裁判官领着守卫退去。


李乐嫣跌跌撞撞地朝皓都跑去。


他牵出一抹游虚的笑。



李乐嫣终于还是睁睁看着皓都倒下,哭成了泪人儿。


顶着日头,眼前一阵眩目的白光。

她的天,好像黑了。


她什么也听不到,听不到周遭的议论,听不到几个仆子或什么人在一旁说要带他回府的话。


她不要别人把他带走。


她甚至听不到自己在哭,只是倾尽全力抱住他。



众人只见那小娘子把那郎君抱在怀里,一面恸哭不止,一双唇抵在那郎君的额上,含含糊糊地说些什么。


泪水决溃之势,像是要冲散那郎君脸上的血印似的。


却是徒劳。



再观那郎君,口中冒着鲜血,还撑着一丝气息,久久笑起来。


众人只道那郎君是知道自己要做驸马,一步青云,方能笑出来。

否则还有甚么劳子事,能让人重伤之际还能作此痴态?


 

 

九、药石

 

最终家仆们还是把皓都带回了杜府,一番紧张的治疗,忙活了数个时辰,伤势稳定下来。


 杜如晦终于能到院中缓口气。

通报的小厮说明来人,他脸上只是惊色一闪,挥挥手,愠道:“既是公主殿下,还不速速请进来!”

 

一身宫婢装束的李乐嫣出现在廊下,款款颔首行礼。

 

杜如晦拱手回礼,讷讷道:“公主这是……”

 

但话才出口,杜公便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了:人家女娃娃这副模样,定是偷溜出来的。

 

“杜伯伯,我想看看皓都……可以么?”

 

 

“……自然,来人,带公主过去。”

杜如晦本想再劝言一二,不过多半无用。

从前日日在皓都耳边叮嘱,终究还是看着他为了一个女娃伤成这样。

 

 

这是李乐嫣头一遭走进皓都住的院子。

 

无多陈设,却置了满架子的兵器。

 

“公主请。”屋里走出一个端着盆子的小婢。

 

目光朝盆里将将扫去,李乐嫣忽觉心头一刺。

 

那是一盆殷红的血水。

 

 

 

屋内并未燃烛, 晌午的阳光透过屏风照进屋子,疏懒而寡味。

重重帘幕之中,他侧坐于榻上。

 

一层,两层,三……

走到最后一层帐前,她突然有些犹豫。

 

她胡乱收拾了一下脸上梨花带泪的狼狈相,徐徐吐了一口气。

李乐嫣伸出的手在半空顿了片刻,指尖伸直,还是触向了薄薄的帐子……

 

敏锐如皓都,早便察觉到了来人。

 

“…你不必来的。”

他微微抬着目光,竭力用一种轻松的调子道。

 

见到皓都的那一刻,李乐嫣竭力微笑着,眼里却又噙了泪。

 

明明是山眉水目的面容,却找不到一块完好处。


“…是不是…很疼……”

 

她讷讷挪到他身边,嘴角还绷着微笑,泪珠已逃似的从眸子里争相出滚落。

 

“……”皓都摇摇头,没说话,目光像一抹烟霞,轻柔地笼着眼前的人。

 

他抬手为李乐嫣拭去眼角的泪水。

 

“皓都……”

 

她软软地唤了一句。

 

他启唇,欲说些什么。

 

眼前一暗,她香软的气息混入他的鼻息。

 

“……”

霎时间,皓都苍白如纸的面上浮出两团红。

 

小公主提着裙摆坐到了榻边,红着脸在他被划伤的嘴角边印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要快些好起来,皓都。”

李乐嫣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头,柔声道。

 

皓都心口一烫。

 

她眸子轻轻合着,睫羽摇扇。

说话间,气息漫到他脖颈处,温热的触感惹人发痒。

 

他喉咙滚了滚,眉宇一压,不自觉地伸手覆上她耳后。

 

“……你,怎么了?”许是察觉到皓都变得迷离的目光,李乐嫣蓦地直起身子。

 

仰面向着他,一双眼珠子圆圆的囫囵进他的目光里,她没出息地红了脸。

 

“…没什么……”

 

宽言未毕,他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力气这么大,看来伤得不重。”李乐嫣惊色转喜,觉得自己被皓都抱得喘不过气,搂住他的脖子抗议道。

 

“我没事,别担心……”皓都哄孩子似的,轻拍着她的背脊。

 

“嗯……!”

察觉自己下巴几乎要埋进他的肩窝里了,李乐嫣咯咯笑起来。

 

口口声声答应着,眼里又噙了泪。

 

 

 

 

 

十、合卺

 

杜公义子、禁卫军副统领皓都以一当百,赢下番邦各国求娶者的消息,第一时间送进了太极宫。

 

 

好一个杜克明,好一个皓都,竟不给友邦半点面子。

 

圣人为之盛怒。

 

既是如此,臣以为,这皓都,该罚!

 

一旁的国舅爷悠悠道。

 

当然要罚,不过这如何罚嘛……凭他将公主的夫婿都打跑了,便罚他……

 

迎娶公主!

 

 

 

婚期不日定下。

 

故而自那日从杜府出来,李乐嫣再见到皓都,便是一月后的大婚之期。

 

 

永安公主与驸马大婚,固有十里红铺,嘉宾鼓瑟,山河同庆。

 

他是世人眼中一步青云的勇武郎君。

 

 

皓都和李乐嫣的誓约,不过是在千般回环之后的相望与奔赴,云间追鹤,野中双凫,脉脉长依。

他每一次出现,都是她的盖世英雄。

 

 

 

月至中天,宫中夜宴笙歌终于尽数零落。

 

婢子们拉开门,将皓都迎进屋,便悉数屏退。

 

 

沿着长长的铺红,皓都远远看到李乐嫣端坐榻边,团扇遮面。

 

一袭拽地嫁衣,一株牡丹国色。

 

 

 

他缓缓朝她走去。

 

榻上的人却忍不住好奇地露出半双眼,见了来人,扇面摇落。

 

笑靥绽开一汪澄澈,清净了他方才因酒意而浑浊的思绪。

 

 

李乐嫣眉眼弯弯,拖着裙摆朝他奔来。

 

“伤都好了么?”她仰面看他时一脸认真的关切,煞是可爱。


“你说呢。”

 

皓都久违笑道,伸出双手,把人托举起来。

 

 

拎兔子一样轻巧。



皓都笑得真好看。

李乐嫣睁大了自己的圆眼睛,不住地想。

 



“皓都,谢谢你。”

他抱着她走过一地的红彩,她畏在他怀里,呢喃道。


他眉心一动,低下头,吻了吻她额角的头发。


“跟你说个故事吧。”


“好。”


“以前我很羡慕阿娘,因为阿耶为了哄她开心,能把所有能种花的地方都种上牡丹。”


“后来呢?”


“后来…嗯……后来我便找到了你呀!”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笃定道。


兔子眼睛里,再也不是草地了。


从此以后,皓都便是李乐嫣的自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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